最单纯的叛逆

时间:2016-04-19浏览:522

  保洁叔叔在楼道里拖着垃圾桶,宿管阿姨们互相闲聊,行色匆匆的同学们上楼下楼,杂七杂八的声音不绝于耳,而我,坐在白沙1的大厅里,跟面前的这位学长不紧不慢地聊着。
  他叫林拓,是浙江大学建筑系五年级的一名学生。出于对学长在科技节展示作品的兴趣,我本想多问问作品的事情。可学长却马上笑了起来,他说,这次的作品其实并不是他喜欢的。
  这是我采访之前万万没想到的。
  这次的作品由于科技展题目的限制,是围绕未来城市生态设计而展开的。由于是德国外教老师授课,所以题目的限制也多了起来:要求高效,要求目的性明确,要求图纸具体细致。学长则从题目要求出发,着重考虑到自然光这个因素,选择建筑与城市之间的概念,将这个类似于街区的区域切分成一个个朝南的斜向方块,利用不同物体的反射能力,使得整个区域的光能够按需分配,做到了光资源在区域内部的循环。最后再用各式各样的通道将各个方块相连,使它们融汇成一个整体,也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现代建筑封闭的现状。
  这样一个作品,究竟是哪里让设计者觉得不够完美呢?那完美究竟是什么呢?
  学长看我不解的样子,回宿舍给我拿来了他的作品集。封面上的英文让我印象深刻,大意是人往往是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失去了幸福。整个作品集,有照片有文字有图纸,都是好玩的故事。
  第一个故事,是一对离了婚却由于种种原因依然住在一起的夫妇:餐桌放在半块毯子上,方便调整彼此的距离;厨房的油烟机阻挡了彼此眼神上的交流,却不阻碍他们彼此观察;电视机被放在了对方的客厅,看着自己的电视却也听得到对方在看什么节目;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看着同样的窗外同样的星空,只是中间立起了一道高高的隔墙;入口的拱形水池,一次也只方便一个人通过。“爱情是短暂的,婚姻却是永恒的。让矛盾共存的方法只有妥协。我成长过程中的上一辈们,大多没有选择离婚的机会,爱恨情仇贯穿着他们的婚姻。”他这样说道。设计图旁边配图是一对离异的夫妻虽然相距甚远走着各自的路,手腕上却系着与对方相连的绳结。
  第二个故事,是住在一起的明星和狗仔。真人秀正在时兴,所以索性让明星和狗仔住在一起。狗仔生活在狭小的空间里,明星则住在舒适而没有隐私的透明盒子里。而且狗仔居住的空间其实是整个建筑的建构核心,也反映了明星需要狗仔的产业关系。让人感到恐惧的是,社交媒体中人们其实经常以出卖隐私为乐。
  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兼具着明星与狗仔的性质。
  第三个故事,是住在一起的瞎子和瘸子。既然瞎子需要一双眼睛,瘸子需要一双腿,为什么不让他们生活在一起?盲人每天下午四点帮瘸子把轮椅推到室外,瘸子每天都做盲人的向导。瘸子无法自己下楼,盲人无法自己观察,所以瞎子帮瘸子找到了越来越多的平坦大道,瘸子也帮瞎子真切地把握了这个世界。看上去很美好,可是我们永远都不知道真实的残疾人生活究竟有多艰难。
  每一个设计都荒诞而有趣。这些故事都构建在相互依存与相互冲突的关系上,他们中的每个人的身份被性别、职业、或是生理缺陷所定义。所以利用这种关系,通过空间的交互来创造发生故事的场所。这些故事并非不切实际,而是源于生活的荒诞本源,是真实现实的放大版。
  “荒诞”这个词,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对话中。“事实上,我们生活的社会为创作者提供了丰富的素材,现实的荒诞性已经远远超过了艺术家创作的内容,无论是在小说、电影、绘画、音乐,还是建筑领域。我感兴趣的是能通过我的设计来表达这种荒谬,表达那种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情感,文化与文化之间的交织。社会为了发展牺牲了太多人作为人的情感,我想找回那种情感。设计不只是为了达到某一种目的,解决某一个问题而设计;而是出于人对于设计本身的热爱。”他说这段话的时候,没有看我,而是坚定地看着窗外。
  其实最完美的并不一定是最好的,最高效的可能反而是最无用的。我们的生活往往是由一个又一个的“越来越”堆砌的: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,越来越多的物质需求,越来越麻木的感官神经。所以学长平时的设计,大多天马行空,无关效率,无关经济,多的是生活的滋味和简单的希冀。
  他的设计图旁边总是加了很多自己拍摄的照片,让照片与设计图一起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。我以为他很喜欢摄影,他却说,他其实更喜欢自己多走多看,而不是借助机器来记录。毕竟机器再精密,也无法跟我们亲眼注视时产生的悸动相比。所以他选择胶片相机,而且拍照时不专门停下来研究构图和光线,大多随手一拍,拍得好不好,都看缘分。
  他说:“效率是形容机器的。可能用有趣、浪漫、荣誉这些词更适合人类。”
  他说:“生活的意义,不该是固定的、永恒的、有指向性的,而应该是生活本身。”
  他还说:“路太多了,可路的主人是车,街的主人才是我们。”
  ……这些独特的想法,都无比单纯,又无比叛逆。
  所以,以后碰到每个建筑,我都会仔细想一想,这背后应该会有不少故事吧。(杨景荣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