竺可桢三请马一浮

时间:2017-12-07浏览:1377

1957年5月,周恩来总理曾陪同前苏联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在杭州“花港”专访马一浮。周总理向客人介绍说“他是我国当代唯一的理学家”。马一浮与梁漱溟、熊十力被学界誉称为“现代三圣”,梁漱溟称他是“千年国粹,一代儒宗”。

一请 婉言谢绝

马一浮一心向学,心无旁骛,自甘淡泊而无意仕途。当年,蔡元培任孙中山临时政府教育总长,请马一浮出任教育部秘书长。他做了不到三个星期便宣告“我不会做官,只会读书,还是回西湖去”,就辞官而去,从此再未涉及仕途。后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,请他担任北大的文科学长,他以“古只有来学,未闻往教”而婉言谢绝,他向蔡先生推荐了好友谢无量。

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认为:“教授是大学的灵魂,一个大学学风的优劣,全视教授人选为转移”。在他任职的13年中,诚聘和吸引了中国乃至世界一流的学术大师和专家名流,为浙大赢得了“东方剑桥”的誉称。

竺可桢在1936年来浙大的就职演说《大学教育之主要方针》中,主张“凭借本国的文化基础,吸收世界文化的精华”,认为在进行西方科学教育的同时,应当注意中国传统文化。此时,马一浮赴海外留学,广泛涉猎西方社会科学和文学著作,包括马克思的《资本论》,回国后隐居西湖畔,潜心钻研中国传统儒学。

竺可桢得悉马一浮是绍兴东关人,曾与自己的大哥同榜进学,马为榜首,大哥第五,意邀这位同乡来浙大讲学。于是,他和浙大教务长郑晓沧亲自到马一浮寓所拜访。

竺可桢在介绍浙大发展近况后,坦诚盛邀他开讲国学之诚意。时龄53岁的马一浮以“隐居多年,野逸不羁,不习惯学院生活”为由婉拒,竺可桢恭谦地表示,可让学生来马的寓所听课。马曰:“自己不知今时学校所以为教,平时所讲不在学校的教学内容范围,对学生未必有益,不如其己。”竺可桢听出,其云皆为推辞之托词,故不再勉强。竺可桢一请告吹。

二请 依然无果

竺可桢求才若渴,认为马的满腹经纶不在大学讲坛发挥弘扬,实属憾事。他又辗转找到马的至交好友眼科医生张圣微,请他代为劝请。在张的斡旋下,马一浮向竺可桢提出五个条件:即其课程不在学校课目系统之内;学生上门请业,他不来校上课,学生到他家中听课;每星期只讲一次课;每次授课时间不过二小时;公开演讲似属无益。

竺认为,马一浮能提出条件,说明他有意出山,有了商量的余地,于是竺可桢赶往马府商洽,马一浮见竺校长冒雨一人独自来访,有些感动。竺告知,浙大特意在杭州刀茅巷17号准备了讲课房屋,马先生可以不到学校,由学生上门请教。此访比较融洽,双方达成一致意见,竺可桢颇感欣慰。

不料,好事多磨。未过几天,马一浮托张医生转达,他向浙大提出两个新的条件。一是浙大要邀称他为国学大师,二是纯粹以讲学意味出之,使知有修已之学,故所授学程应为“国学研究会”,他还拟定了“□□大学特设国学讲习会之旨趣及办法”等教学资料。

这两条令竺可桢和浙大教授们颇为难办,大师之称有点像佛号,似与研究现代科学之大学太不相称;而研究会之称涉及“会”字,必要通过党部之批准,会引起干涉,麻烦之多难以预料,所以竺提出可否用“国学研究班”。

马一浮长期呆在书斋,不谙社会上之种种情况,听了竺言很不高兴,有些愤然地说:“此而须受干涉,则学校各系讲堂上课亦须受干涉乎?既于学校无益而有妨,何为多此一举!”书生气十足,完全不知竺可桢的良苦用心,他甚至怀疑竺邀请讲学之诚意,认为是不见信于己。竺可桢二请无果。

三请 水到渠成

19377月,抗日战争全面爆发,同年1111日开始,竺可桢校长率领浙大西迁。一迁浙江建德,再迁江西,于1938218日抵达泰和。此时,马一浮也被日军的炮火赶出书斋,随着难民的潮流颠沛奔波。他由杭州经桐庐到达开化,在桐庐,他有外舅的坟庄屋可居;到开化,他有老友叶左文可依,处于“虽曰流离,尚未失所”的状况。随着日寇步步侵逼,开化已非久留之所,可去之处便是就近入赣,以求稍远战火,而到江西,又将何以栖身!在此进退维谷之际,恰逢浙大在泰和办学,不得已,马一浮给竺可桢写了一封求助信。

这封信中表示:当年竺可桢礼聘我到浙大,我生性野散,拒绝了有失礼数。现因战乱逃难,不堪其苦,如日寇继续进逼,我只有南下江西一条路可走。但平时隐居读书,在江西没有朋友,知道浙大迁到泰和,肯定和当地有联系,能否帮助寻找关系,以栖身渡过难关,希望竺校长介绍江西形势和交通状况。他还告之随行三家共15人,在江西每月需多少生活费,请一并告知,云云。

马一浮是很要面子的人,想当年是自己两次拒绝竺可桢的邀请,此次当然不能要求浙大再接受自己。所以他在信中绝口不提依附浙大,措辞极其委婉地表示“可否借重鼎言,代谋椽寄,使免失所之叹,得遂相依之情”。

心胸宽广的竺可桢接信后,对马一浮对浙大的信赖甚为欣慰,不计前嫌,他想到的不是“代谋椽寄”而是“再续前缘”。于是立即发去电报,然后再寄聘书,聘请他为“国学讲座”,重申讲学内容、时间均由马自行决定。“讲座”这个头衔,是竺可桢为马一浮量身定制的职称,可见竺校长之考虑周密。

马一浮接信后,情绪安定下来。他此时最需要的是一处说得过去的安身之处,至于职称就不计较了。他又给竺写了回信,说了一番感激和自谦的话,又不无矜持地表示本人原无依附浙大之意,现从竺信中可知,先生确实重视国学。一所大学应当注重传统之经术、义理,本人去不去讲课并不重要,教什么样的课才是最重要的。只要设教有方,有没有马一浮都是一样的。

竺可桢是深明大义的科学家,了解马一浮之固执之性和他遭遇的困境,故接信一笑而过。加之,能让传统之国学教育在浙大占一席之地也是竺可桢的一贯主张,所以他给足马一浮的面子,促成了马的浙大之行。竺可桢为此在日记中写道:“……因去岁曾约马(一浮)至浙大教课,事将成而又谢却。现在开化,颇为狼狈,并有其甥丁安朋及门生王景贤两家合十五人,愿入赣避难,嘱相容于浙大。(梅)迪生与(郑)晓沧均主张收容,遂拟复一电,聘为国学讲座……”

19383月,马一浮一行坐车由开化出发,经玉山、常山至樟树,竺校长派校车至樟树,于329日将他们一行接到泰和,休息两天后,41日马一浮便开始讲学。经过一段曲折的交往过程,竺可桢三请马一浮终于水到渠成而功德圆满。

马一浮在浙大的讲学,深受师生们的欢迎,竺可桢也曾数次前往听课,并在日记中真实地记载了听后感:“惜马君言过简单,未能尽其底蕴”,此语微言大义也。

马一浮在浙大讲学一个学年。在泰和和后来在宜山的讲学稿汇编成《泰和会语》和《宜山会语》,后又合刊为《泰和宜山会语合刻》,其中颂扬的中华民族精神,成为马氏学术研究的经典,是他的代表作之一。

开授国学讲座,对浙大和马一浮可谓双赢。邀马讲学是浙大既定计划,三请成功可告欣慰;对马一浮来说,出山讲学虽似有违自定“古只有来学,未闻往教”之原则,有不得已而为之之嫌,但却客观地促进他走出封闭的书斋而与国人共赴国难,与国家民族共命运。此外,作为一代儒宗,在当时那样一个各类学术思潮泛滥,西学日甚的时代,马一浮将中国独有的儒学文化发扬光大,重新唤起国民尤其是青年学子们对国学的信心,也是完成了他的一种心愿,给后世留下大师担当的形象。

马一浮对浙江大学,对目前遍及全球的60万浙大校友意义深远的又一贡献是他在193811月根据竺校长制定的“求是”校训精神而创作的《国立浙江大学校歌》歌词。19418月,应尚能谱曲的校歌正式在浙江大学开始传唱。

20151127日,浙江大学正式发文公布了浙大精神:海纳江河启真厚德开物前民树我邦国,由校歌歌词中精选三句和稍改一句而成,可谓是马一浮大师歌词之精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