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师金庸

时间:2019-04-08浏览:697

黄书孟

我第一次见到金庸先生是在1998915日新浙江大学成立典礼上。那次只是远远地一睹,后来金庸先生慨然应允担任新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。自此,我们开始了长达近20年的交往。

1999324日下午,金庸先生乘飞机从香港抵达杭州,我和张浚生书记前往机场迎接,同来的有他的夫人查林乐怡女士。

在机场出口处,新华社记者拍了一张金庸先生怀抱鲜花的照片,紧跟在金庸先生后面的是张浚生书记和我——325日,全国大小报纸几乎无一例外地刊登了这张照片,这是我和金庸先生的第一次合照。

326日下午,在玉泉校区邵科馆举行人文学院院长聘任仪式——金庸先生正式就任我校人文学院院长——聘任会议由我主持。

328日上午,陪金庸夫妇去中国茶叶博物馆喝茶、散步。

期间,我有幸陪金庸先生去过浙江龙泉、福建武夷山、浙江新昌(《笑傲江湖》拍摄地)等地。

200176日,金庸小行星命名大会,也是我主持的。

金庸先生担任人文学院院长后,每年都有几次来浙江大学。我和金庸先生的接触是很频繁的,我保存的和金庸先生的合影就有几百幅。

在交往的过程中,金庸先生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。

 

“纸巾传书”才思敏捷

2000910日,马云夫妇在杭州张生记为金庸先生夫人查林乐怡过生日,邀我和我夫人穆桂珍作陪。

席间,马云接了一个电话。好像对方问马云在什么地方,在干什么,只听马云回答:“我在杭州,正和金庸先生在一起过生日。”对方听到马云和金庸先生在一起,似乎很兴奋,提出了要求,听到马云问:“老何,要金庸先生起个名字?是儿子是女儿?什么时间生的?要纪念意义?三月九日生,是儿子……”

这时,金庸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他那支特别的圆珠笔,在饭店的餐巾纸上写了几个字,然后推到我的面前,朝我会心一笑。我一看,是“何三旭”三个字,我示意金庸先生我要转交给马云,金庸先生微微点头认可,我立即交给了马云。

马云一看纸条,便大呼小叫:“老何,金庸先生已经给你儿子取好了名字,非常非常有纪念意义,叫何三旭,三月九日,旭日东升,怎么样?”

一个电话未打完,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名字已经取好,金庸先生的智慧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。

 

“西湖论剑”阿里贵人

上世纪末,中国的商业网站如雨后春笋,方兴未艾。19999月,马云的阿里巴巴应运而生。

第二年9月,阿里巴巴的创始人马云作为东道主,在杭州成功举办了首届“西湖论剑”——以剑论网。

当时的新浪网、搜狐网、网易网都已在纳斯达克上市,成立不足周年、名不见经传,还在牙牙学语的阿里巴巴为什么能召集起这样一个网界高峰论坛呢?为什么大名鼎鼎的搜狐首席执行官张朝阳、新浪网的总裁王志东、网易的董事长丁磊、8848电网董事长王峻涛能悉数与会呢?

因为马云请到了他的良师益友金庸先生莅临杭城主持论坛。

金庸先生将主持“西湖论剑”的消息一经发布,不仅国内成千上万的网民和媒体从全国各地赶来杭州,甚至很多国外人士和媒体也慕名成为峰会的宾客——这在中国互联网界是史无前例的。

金庸先生欣然同意主持“神交已久,一见如故”的迷弟马云主办的“西湖论剑”峰会,是对马云和阿里巴巴的最强有力的支持。这一次,让世人都知道了马云,知道了阿里巴巴。

我有幸陪同金庸先生出席了“西湖论剑”的全部活动,先生的一言一行,我都印象极为深刻,先生扶掖晚辈的高贵品质也让我享用终生。

 

性情率真谦谦君子

金庸先生著作等身,他的读者层我认为是全世界最厚的——无论是中国还是世界上,他走到任何地方,常常都是人们拥戴的偶像。

在我们陪同金庸先生时,经常碰到有人要和他合影,有人要他签名,只要条件允许,他都尽可能地满足大家要求,而且都是面带微笑、不厌其烦。

我们在一起吃饭、喝茶、聊天时,金庸先生从不高谈阔论、滔滔不绝、盛气凌人,他总是面带微笑地倾听,也不时会插话,细声细语,但总是语出惊人。

每次去香港看望、拜访金庸先生,他总在香格里拉饭店夏宫请我们吃饭、喝酒——他自己只喝很少一点葡萄酒,但允许我和他太太在饭桌上喝白酒、黄酒和抽烟,还会为我叫一碟辣椒,因为他知道我爱吃辣。

不管在大陆还是去香港,每次和金庸先生见面我都有一项任务:受人之托,请金庸先生在他的书上签名——不管有多少书,只要不是盗版,金庸先生都会耐心地一本一本地签名,从未拒绝过,有时还会写上几句话。有时兴之所至,会依据读者的姓名写出一首诗来。

在和金庸先生交往的过程中,他给我写过几幅字,其中两幅是:

  其一:

    揀得一枝簪破帽

    年年相忆江关道

    冰雪相看颜色好

    明岁西湖重见猶年少

       录夏承焘先生词句为书孟吾兄

       新居补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金庸庚辰年春

    其二:

子在川上曰: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!”书孟兄故居山东曲阜,与圣人为邻,哲嗣黄波黄涛,父子三人:恂恂儒雅,谅体多临黄川,有原始积淀故也。

弟金庸谨书这一幅字,当写于2013106日下午或晚上。

2013105日,张浚生书记和我们一行,去香港参加中文大学50周年校庆。106日中午,金庸先生夫妇邀请请我们共进午餐。这次见面,金庸先生的话更少了,言语表达已显迟缓。我拿去三本他的著作要他签名,他虽欣然提笔,但几经努力,未能如愿——见此情形,我的泪水流了下来,怕金庸先生看到,借抽烟为名,跑到室外流泪——但这一切未能躲过查太太的眼睛,她跟了出来,用手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:“黄校长,已经有一段时间了,不要难过。”查太太这么一说,我更难过了,差点哭出声来。

吃饭中间,金庸先生问我:辣椒还吃吗?香烟还抽吗?莱芜战役时你还不到十岁吧?是不是经常回莱芜等等。过了一会,他突然说:“黄校长,我还欠黄波、黄涛一幅字,明天上午九点半前送到你的酒店,可以吗?”说这话时,金庸先生的脑子显然非常清楚。

第二天早上,我还未起床,便有人敲门:金庸先生派人专程送来了这幅给我们父子三人的极其宝贵的、充满了深情厚谊、令人流泪的墨宝。这一天,是2013107日。

106日中午席间,先生还问我是不是经常回老家莱芜看看,107日送来的题词上却是“故居山东‘曲阜’”了——我能不黯然神伤吗?

后来,学校档案馆组织我们一批老同志口述历史。我的口述中,有一节是专门讲金庸先生的,定名为“良师金庸”。我万万想不到的是,正在写作的过程中,却传来金庸先生仙逝的噩耗,怎不令我悲痛不已,遥望南天,泪湿衣襟,夜不能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