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,经中央军委批准,增加“献身国防科技事业杰出科学家”林俊德、“逐梦海天的强军先锋”张超为全军挂像英模。其中,林俊德是我国爆炸力学与核试验工程领域著名专家,中国工程院院士,1960年毕业于浙江大学机械系机械制造专业。

他入伍52年,参加了我国全部核试验任务,为国防科技和武器装备发展倾尽心血。他生前最后的视频画面被近300万网友点赞、10余万人留言转发。

今年上半年,林俊德因为癌症晚期病情严重住进医院,他瘦得厉害,脸颊凹陷,额头显得特别突。最多的时候他身上插着十多根管子。尽管如此,他仍坐在临时搬进病房的办公桌前,对着电脑,一下一下挪动鼠标。

电脑里有关国家核心利益的技术文件,藏在几万个文件中,只有他自己才能整理,还有关于科研的思考,学生的培养方案,他都要系统整理。他知道自己的病情,时间太有限,要尽快。

他问医生,做手术和化疗以后能不能工作,医生回答不能,于是他放弃了治疗。住重症监护室不能工作,他难得用将军的威严下命令一定要搬去普通病房。在病房工作间歇,他休息也要坐着,怕躺下就起不来了。

他希望活得有质量,说不要勉强他,现在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手术。与其治疗后卧床不起,不如最后还能争点时间。

人们赶到医院看望他,他说:“我没有时间了,看望我一分钟就够了,其他事问我老伴吧。”他让老伴在医院附近找了一间房子,专门用做接待,即使远道而来的亲人也是如此,没有商量余地。插着管子工作没有效率,他两次让医生拔掉引流管和胃管。

他是癌症晚期,肚子里都是胀气和腹水,身上抽出过2800多毫升积水,心率、呼吸快得接近正常人的两倍,严重缺氧,平常的喘气比刚跑完百米赛还剧烈。他从没因疼痛在人前发出一声呻吟,只有当医生凑近问怎么样时,他才说有点儿不舒服。

那一天早上,他的病情急剧恶化。上午,他要求、请求甚至哀求,想尽各种办法下床工作,两个小时里,他求了9次。不忍心他最后一个愿望都不被满足,他终于被放下地。半小时过去,他的手颤得握不住鼠标,也渐渐看不清,几次问女儿眼镜在哪,女儿说,眼镜戴着呢。这时候,很多人已经忍不住跑出去痛哭起来,怕他听到,还要使劲捂着嘴巴呜呜地哭。

他又接着工作了1小时。最后的5个小时里,他陷入了昏迷,但不时又能听到他在嘴念“ABCD”“1234”,这些都是他在电脑里给文件夹排的次序。

老伴黄建琴紧紧攥着他的手,贴着他的耳边,翻来覆去地说:“老林啊老林,这是我第一次把你的手握这么长时间。40多年了,你现在终于属于我了……”

5312015分,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,也不会再哀求着起床。

得知他的离去,“两弹一星”功勋科学家、中科院院士、94岁的程开甲写道:“一片赤诚忠心,核试贡献卓越”。

他早早跟老伴安排了三个遗愿:一切从简,不收礼金;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;把他埋在马兰。最后一个,他也在病床上哑着声音和基地的司令员说过,算是他的一个要求。司令员听完转身,泪打湿了满脸。

罗布泊边缘的马兰,是他最惦念的地方。这个季

节,马兰小院里的草长高了,杏也熟了,正等着他回去。他说过,院子里的草不要拔,让它们自由生长,戈壁滩长草不容易。

1960年,刚刚毕业的林俊德被分配到国防科委下属某研究所。报到的第二天,所领导向林俊德交底:国家正在西北建设一个核试验场,把你挑过来,就是去那里工作。就这样,他个人和国家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。

1964101615时,罗布泊一声巨响,蘑菇云腾空而起。

有一个经典画面广为人知——人们纷纷跳出战壕,将帽子抛在空中,相拥而庆;另一场景却鲜为人知——当蘑菇云还在不断向上翻滚时,穿着防护服的科技人员,无所畏惧地向烟云开进,搜寻记录此次爆炸数据的设备。

在那些义无反顾的身影中,就有林俊德。他为测量核爆炸冲击波参数提供了完整可靠的数据,证实了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。

他当时带头负责研制的钟表式压力自记仪,样子像一个罐头盒,用来测量核爆炸冲击波。这是他拿自行车轮胎和闹钟等部件,用土办法搞成的自主高科技,获得了当时证明核爆炸的重要数据之一,还拿到了国家发明奖。

他研究爆炸力学,一辈子都和炸药打交道。为了拿到第一手资料,每次总是尽可能地离炸药近一点。

一次在野外,等了好久炸药都没响,他用对讲机冲其他人大声喊:“你们都不要动,我来弄。”说着就走上前,快到炸药放置点时,他再次回头对跟在后面的人说,趴下,不要抬头,自己上去排除了险情。

他经常要在核爆后第一时间去抢收数据。有一次,车坏在路上,他看到司机带着防护罩修车进度很慢,就先把自己的防护罩摘下来,证明没有危险才让司机也取下,提高修车效率。

他的学生说,为了拿到第一手资料,老师常年奔波在实验一线。凡是重要实验,他都亲临现场,拍摄实验现象,记录实验数据。

为解决实验用的铅皮,他发明了用钢棒手工擀制的办法,像擀饺子皮一样,把1毫米厚的铅皮擀成了0.2毫米。为了找到力学实验的理想材料,他出差途中买了一块特殊木材做成的菜板,锯开分析密度和硬度。就连戈壁上的沙子,也被他用来作为实验的一种特殊材料,解决了技术难题,也节约了大量经费。

病中留下的工作笔记上,他一笔一画绘下了保险柜开锁示意图,密码盘、固定手把、开门手把,以及三位密码刻度的标示,清晰明了,还有详细的步骤说明……他带过的每位学生,都在他的电脑里有个属于自己的文件夹,详细记录着每个人的技术专长、培养计划和施教方案。

去世前三天,他写下这辈子的最后338字,虽然手抖得厉害,但字迹工整,没有一丝潦草。这是他给学生写下的论文评阅意见。他在5月的最后一天去世,这个学生在6月通过了毕业论文答辩。

他去世后,10万元慰问金交到老伴手上,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表示谢意,说:“这些钱就当做他的最后一次党费吧,这也应该是他的心愿。老林一辈子干了他喜欢的事业,他对党和国家的爱刻骨铭心。”

参加第一次核试验的人们回忆起,那个时候他一股朝气勃发的劲儿;到生命的最后一刻,他蓬勃的朝气、工作的热情一点没变。人们在想,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出了比75年更长的生命跨度?

创造了马兰精神、见惯了英雄的马兰人为他送行:“铿锵一生,苦干惊天动地事;淡泊一世,甘做隐姓埋名人。”

(本文整理自前期报道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