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始

时间:2021-03-04浏览:396


 

■郭昱涵

公交车在公路上一摇一晃,电子音合成的报站声在我耳中嗡嗡回响:下一站——山歌馆、客运站,要下车的乘客请提前按铃,并做好下车准备……”

我一个机灵,从昏昏欲睡中醒来,摁响了车铃。

远处低矮的山丘与佛寺古旧的塔楼,映衬着近处山歌展陈馆的粉墙黛瓦、春水碧波。公交车在我面前不紧不慢地再次启动,加入三角路口等待绿灯亮起的队伍。

这是腊月二十九的上午。绕着山沿着水走去,在寺院覆着黑瓦的黄色墙壁下遇到我的外婆。她拖着胖胖的身体,走起路来明显的一脚高一脚低,花白的短发在空中颤颤——几年前骨骼的创伤还烙在她的腿上。隔着十步远,我扬起声:“外婆!”

显然她是走出村口来接我的。我们一起沿着寺院的矮墙往家走。“要不要吃豆腐花?”外婆突然开口。

我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。原来寺庙门侧,摆着一家小小的豆花摊。因为疫情的缘故,头香和庙会都取消了,连带着豆花摊也冷冷清清。

木桶,铜勺,塑料小碗。撇开桶盖,就露出热腾腾、白胖胖的豆腐花。守着摊子的老头儿也已经上了年纪,舀着豆花的手上打满了岁月的皱褶。也是这只手,在小小的碗中淋上一大勺深褐色的酱油,掺上暗色的紫菜和雪白的虾米。

外婆在桌前坐下时的动作显得有些笨重。她一面招呼我慢慢吃小心烫,一面和摊子的主人聊天。“你老爹在街上卖豆腐花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。”

老头儿耳朵好像不太好使了,反应略略慢了半拍,过后却提起嗓子大声地答应着:“他死了二十年了。得老人病疯掉的!”

“我爹也走了二十年了。要是我爹还在,都该九十好几了。”“要是我爹还在,那得一百来岁了!”

他们毫不在意地交谈着,没有悲伤,也不见得惋惜。

下午我坐在外婆家的小院子里,抱着格非的《望春风》慢悠悠地往下读。多云的天气里,太阳淡淡地照在我身上,也照在懒懒地照在院前的小河上。外婆在河边浆洗着什么,我听到水被从布料上唰唰绞下来的声音,和书里春琴抹了肥皂往头发上舀水的哗哗声一唱一和。

忽然我听到河那边的马路上传来叽叽喳喳的笑语声。我抬起头,只见一个小姑娘推着一辆简易的婴儿车,车的把手几乎高到她的脖子,她不得不抬起手臂半扒着往前推,推起来却很雀跃。车里坐着一个左顾右盼几乎一刻不停歇的小男孩,他不时费劲地扭转身体,望望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奶奶。

外婆站起身来和他们打招呼:“小姑娘今天来的?”“昨天他爹娘带回来住着的,要准备过年咯。小子倒是住了有好几天了。”他们的奶奶说着又指指那辆小车,“你瞧瞧,我推他就坐着不老实,他姐姐推起来倒是坐得住了。”

外婆笑着答应:“你们家建平好福气,多漂亮的姑娘和小子!”

祖孙三个慢慢往前去,车轮的辘辘声与小姑娘清脆如铃的笑语都渐行渐远。外婆抱着大号的红色塑料盆,蹒跚地踏上沿河的台阶。

在《望春风》的结尾,格非写道:“假如,真的像你说的那样,儒里赵村重新人烟凑集,牛羊满圈,四时清明,丰衣足食,我们两个人,就是这个新村庄的始祖。”我们常常喟叹村庄的老去,却没有看到死亡的必然和新生的伊始。就如同新年存在的意义,一年成为过往,而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,万象更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