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铎家书

时间:2022-09-16浏览:83



亲爱的小舅,展信安。

不比黑龙江微凉清爽的夏天,杭州的八月骄阳似流火。谁曾想,有一日我也能穿上迷彩军装,体验你日常生活中小小的一部分。

还记得一次你放假探亲回家,将彼时小小的我高高举过头顶,我呲呲地笑,像一只漏了气的皮球,却在看到你胳膊上一道巨大的红褐色的疮疤时呆若木鸡。我问你疼吗,你慢慢把我放落在地上,只说,随随要好好读书。

你说你踩着二十世纪的尾巴,度过叛逆轻狂的高中,落榜后又不愿重蹈覆辙,在年底毅然参军入伍。

这一去,若肩膀上没有扛星,我不会回家的。临走,你立下了铮铮誓言。

后来逢年过节,长辈们都拿它激励我。而我的思绪早已翻越山川湖海,跑到你的身边。我在满地鞭炮屑中乱跑,遥想此时此刻的你是否也在边境线上飞奔。我在宁静的夜晚给你写中秋节的明信片,遥想两千公里之外的你是否也在一纸尺素上落笔同一份思念。

小舅是国家的人啦,你要为小舅感到骄傲。妈妈和我说。

可是小舅,我好想你。

或许是因为你,我总对穿军装的人有着天然的亲近。面对严格的军训,我再次无可避免地想起你。

你说你初到兵连,理想主义在现实的锉刀面前撞得头破血流。生了冻疮的手肿得像个馒头,手套与皮肤紧密相黏,摘下手套时已血肉模糊。军纪严明,新兵一周只能和家里打一次电话。一次只有十分钟,却是一周的盼头。

十分钟太短太短,道不尽思念,说不完眷恋。要在日复一日的军营生活中找到最鲜活明亮的一笔,用故作诙谐的语调佯装轻松。只为让那远方的父母宽心,只为逗日渐年迈的至亲一笑。有时,一慌乱,涌到嘴边,竟是沉默。沉默是种奢侈,沉默带来愧疚。挂了电话,却常常在哨所一言不发地站一下午。

你说你的战友像小孩眼巴巴望着糖,盼了整整一周,电话接通却只听到奶奶过世的消息。两个一腔热血的男儿互诉衷肠,在大雪纷飞的天台抱头痛哭。

最初诚然是理想。理想的热潮是澎湃的汹涌的,却也倏然易逝。偶尔轻抚右臂轻薄却重若千金的臂章,只觉刹那值得。

你说起防弹盾牌、潜望镜、爆震弹、狙击步枪,眼里的光闪闪发亮。你说起,反劫机训练、排雷排爆演习,兴奋得直接开始还原现场。

你说起主动揽下搬锂电池设备的活,却差点闯下大祸。一块电池从五楼径直坠落,砸在一名战士脚边,瞬间四分五裂。若掉落的位置稍有偏差,战士可能就此殒命。这让一向散漫惯了的我听得心惊肉跳。

此去经年,只有夜色里忽明忽暗的灯塔,九州大地上的第一缕曙光,秋风漫卷的塞外沙,聊以慰藉边关月下的孤独。军营像汪洋大海,海水呛过的每一口,都真实而无可避开。

再重新审视我眼下的困囿与泥淖,都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。

亲爱的小舅,祝你一切安好。我们都是国家的人,我们天各一方,我们殊途同归。

此致

敬礼!

(一团九连许瀚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