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

时间:2022-09-16浏览:403



陈青晔

入学十多年后,依稀记得第一天到浙大报到的那日光景。骄阳炎炎,我和母亲拉着大行李箱来到丹青学园,有老师指引我前往月牙楼报到,我一进月牙楼找到人文科学试验班,跟接待的学长说:他们让我找那个像螃蟹一样的建筑,让我来这儿的。

螃蟹?学长瞪大了眼睛,疑惑里带着一丝哂笑。

从那天开始,浙大的每一座建筑和每一张脸,都在我横冲直撞的大学四年里,留下了此生都难以磨灭的青春佐证。

第一课

刚入学还是个懵懂大学生的时候,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诗人,直到我上了《传播学基础理论》。教授这门课的邱戈是我在浙大遇到的最自在的老师。邱戈课堂上的自由感,也源于他的个人魅力。他常常从讲台上漫游下来,坐在前两排的学生位置上,翘着二郎腿,举例子聊当下的传媒发展。他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川湖口音,冷不防会戳中同学们的笑点。而他本人也丝毫不介意被取笑,甚至常常因此又好气又好笑地吐槽自己的普通话,这反而营造了课堂上最容易让人放松的氛围。诶呀每听到这句,就知道他一定是又参加了普通话考试,保不准几节课过后就又传来考试失败的消息。尽管总为此头大,他又被迫地乐此不疲,然后课堂里又是一阵哄笑。

2010年,新媒体还是蓄势待发的时刻,彼时的微博依旧是新潮的玩意儿。邱戈从来不限定学生的作业类型,实在不想写影评的我,发了一段我自己录制的娱乐新闻播报,结合时事且极尽调侃之能事。抱着偷懒心态的我没想到收到了邱戈的邮件回复:

诶呀,你太有才了。

这个东西有点震撼,特别是当等待你说话的那几秒,感觉就向人面对面。

你的作业是最特别的。

现在娱乐新闻就是这么干的。

你可以做好这一行,自我训练。一个特色的主持人。

收到回复的那一刻,像有一束光从屏幕里穿了出来。对一个大一新生而言,老师的夸奖依旧是最好的奖励,渴望被肯定被看到的想法,贯穿了我整个求学生涯。从那个时候开始,不安分的我,开始企图往更大的舞台上走。

时隔十一年之后再读这封邮件,以一种过来人的视角猜想,可能最特别这个字是老师出于善意用了修辞手法。即使我的作业相对其他同学来讲有点特殊,但我想这更多的可能是老师鼓励学生的一种话术。但是无论是不是真的特别,这封邮件在我的人生里,都是最特别的。他认可了我的不同,也是在无形中鼓励我要继续发展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。邱戈老师可能也不会知晓或者早已忘记,十多年前的一份邮件,会给一个学生那么大的力量,他给予我的评价,也给了我接下来十多年奋斗新的注脚。

兜兜转转,这份在当时或是现在,都尤其珍贵的自我,支撑了我无数难熬的夜晚,每当我低潮失落想逃避的时候想到这些,就如同在黑夜里找回了我天亮时出发的决心。

最后一课

大二决定选择汉语言文学专业作为我接下来的主修方向时,身边很多人不解,不过选择专业时我倒并没有考虑任何就业问题,我只是发自内心地热爱文学。尽管热衷学生工作的我,时常在课堂上当个小透明,也依旧有老师会把三尺讲台上的光洒到我的发梢上。

《文学理论与批评》课的主讲老师黄擎,看起来温良恭俭让,但也偶出奇招。有一次课堂居然是现场闭卷交答卷,靠着十多年来对古文的本能理解和一些灵感,我在慌乱中提交了作业。未曾料到,黄老师认可了我的解读,点名让我做了一次展示。在大学四年的学生工作里,我上过很多次台,但是在我自己的专业课堂上,我得到真实的欣赏并不多,但正是这些次数贫瘠的专业认可反而让我难忘。

更有甚者,后来在黄老师的课堂上,我做了更出位的展示。为了切合如何理解文本的主题,我们直接做了一出现场表演,以小男孩读不懂《雷雨》,在雷雨天进入了太虚幻境,警幻仙姑让其化身周繁漪,让他置身于周家最崩溃狗血的场景,才得以理解文本为蓝本,在展示现场,反串、换装旗袍,不断让情节折回,课堂从文学课变成了表演解读课。

这看似奇葩的小组展示,并没有因此受到黄老师的指摘,她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的表演,报以包容和肯定。课终时,我请黄老师帮我写了赴台湾交换的推荐信。大四毕业时,我还麻烦黄老师指导我的毕业论文。在老师带的那么多毕业生里,我是典型的后进生。因为实习工作出差繁忙,我迟迟定不下论文题目,延期交论文提纲,论文撰写中期也不得力。彼时黄老师人在国外,心思仍不忘日常督促我指导我鞭策我,最后我带着歉意和愧疚,完成了毕业论文。

和黄老师成为师生的三年里,我受惠良多。她不仅仅站在一个任课教师的角度帮助我,更是带着一种母性的气场看待我这个有点奇怪的男生。她的温柔是一把镰刀,割除了我心里很多惶恐的杂草。大学时我从未渴望自己成为一个迥异于众的人,但是当我有一天无意成为所谓异类时,他们也从未用看待恐龙的目光扫射我。我想,她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爱闹的孩子,她有一种本能的大度,甚至是慈悲。

毕业多年重新加上了黄老师的联系方式时,她第一句话就是小陈,我还记得你当年的表演

四年里,帮助过我指导过我的老师们,吴小英、曲易、叶枫、颜鹂、叶晔……还有好多因为篇幅难以尽述,是他们丰富了我人生最为张扬肆意的时代。

毕业典礼那天,天空非常应景地飘起了濛濛细雨,当时还未有毕业情绪的我,在听到《浙江大学校歌》的一瞬间,猛然惊觉我此生再无可庇荫的校园时,泪如雨下,难以自持。

再到如今,我也走到了而立之年。回想我认识的很多大学老师,相识时他们也正是三十左右的年纪,我发现此刻很多事情我并没有比他们在这个年纪做得更好的时候,我对过去有了释怀,也对现在的自己有了反省。

只是,直到现在这个年纪,人到每天都要做选择的时候,才会真真正正去回溯我们入学时竺老的两个问题:

诸位在校,有两个问题要自己问问,第一:到浙大来做什么?第二:将来要做什么样的人?

我感谢,这四年里,没有任何人苛责我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
我也感谢,这十多年里,是浙大的求是创新影响了我,塑造了我,完善了我,也坚定地认可了我,让我成为我自己。

希望若干年后,我们都能像当初收到浙大那封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一样,成为其中某一个灿若星辰的名字。